编者按:上个世纪末至今,一批优秀的青年学子走出国门赴海外学习深造,他们励志学成报国,经年沉淀,成长为各个领域内卓越的青年学者,并最终回到燕园继续探索学术、教书育人。
“燕归来”系列报道,聚焦这批再度选择北大的优秀归国青年学者。他们的鲜活故事折射出北大校园文化精神生生不息的脉络传承,从他们身上,我们更可以感受到北大人那份独具的追求卓越、报效家国的情怀。
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普通法国人对中国的认知仍局限在《丁丁历险记》的漫画里,或者人手一本红宝书的影像中。黑头发黄皮肤的小学生徐扬是班上唯一一个不是白色皮肤的小孩,小朋友们对他充满好奇,他也每日用惊喜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充满新奇的国度。徐扬把置身异国的见闻与感慨凝汇成稚嫩的语句,发表在《人民日报》(海外版),表达着希望有朝一日祖国的街道上也能跑满小汽车、国家富强的赤诚愿望。
徐扬三年级时的班级合影,他是一眼就能认出的班上唯一“龙的传人”
20多年过去了,从北京大学信息科学技术学院硕士毕业的徐扬,再一次站在法兰西的土地上。作为国家公派留学生,他又一次赴法求学。但这一次,他带着专业知识积淀后而进一步明晰求知的欲望,更带着亲历祖国20年间的腾升的记忆。他将感受汇成了《打造公派留学生的核心竞争力》,再次发表在《人民日报》上,徐徐陈述着他对“留学生”家国之任的思考。
来去之间,视角互现,徐扬将受教育阶段从中法两国汲取的养分,转化为自己教书育人的不竭源泉。
燕初成:家国情怀与学术追求的一对翅膀
每一条回望时看似坦阔的学术成长之路,都遍布了细小而锋利的荆棘;每一个看似游刃有余的科研工作者,都曾经历无数次的自我怀疑。
2004年,徐扬正式成为北京大学的硕士研究生。初入燕园,在校史学习中,以蔡元培老校长为首的北大人对“赴法勤工俭学”的大力推动引起了他的特别共鸣,想起了儿时突破语言关、文化关的经历,更加坚定了自己今后学习先进的科学文化知识、让世界了解今日中国的信念,从此,将个人命运和国家前途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燕园文化在徐扬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作为研究生新生,接受专业而严格的学术训练是他眼下最具体的任务,他对“科研”二字心怀畏惧,高精尖的研究内容让他觉得可望而不可及。但他的畏缩没有持续太久,经过专业课老师深入浅出的知识传授,以及导师与师兄在实验室里手把手的带教,徐扬逐渐为自己能接触到学术的前沿而兴致勃勃,扎实地进步着,他终于入了科研的“门”。
两年后,徐扬的一篇学术论文荣获第15届国际计算技术学术会议“最佳论文奖”。以前只存在于新闻里的事情,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这种“正反馈”让他开始觉得自己能达成一些事情,信心引着他在学术道路上继续向前。
徐扬与导师王厚峰教授的毕业合影
在北大,除了前沿的学术环境在学习与科研上的滋养,徐扬还在更广阔的校园生活中感受到了北大的“特别”。
排球课上还能滑雪、打高尔夫?这是北大的开放性与综合性在徐扬心中的缩影——在这两项运动都不甚普及的零几年,北大的何仲恺老师就带着排球班的学生去体验滑雪和高尔夫。徐扬在这两个“第一次”的尝试中,由微知彰,感受到了教育的开阔,这种“不拘泥”,也成为了他日后学习和科研的底色。
燕遨游: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
徐扬硕士毕业的2007年,适逢国家为了建设创新型国家的需要,开启“国家建设高水平大学公派研究生项目”,在这个中国公派留学工作的里程碑树立起来的年份,徐扬也锚定了自己未来几年的道路——出国深造,进一步提升学术科研能力、汲取精尖技术养分,同时让世界更好地了解中国。
谈及为什么会选择法国的南特中央理工大学,徐扬回忆起面试选拔的场景:“法国教授团来中国,对留学基金委审查、筛选、推荐的来自全国不同高校的候选人进行最终面试选拔,面试语言是英语。我当时觉得‘北大’二字不能只是纸面上的与众不同,而应当用自己的表现呈现什么是‘燕园培养的是复合型人才’,所以选择全程用法语。果然,我打小练成的童子功口语让评委们大为惊讶,时任南特中央理工大学副校长的法国工程院院士Alain BERNARD教授,在我只讲完第三张PPT的时候就问我是否愿意跟着他一起研究智能制造,于是一段新的师生缘就这样产生了。”
到了法国南特后,徐扬发现这是一个环境优美、气候宜人的大西洋海滨城市,卢瓦尔河穿城而过。导师曾跟徐扬开玩笑:“在这个单调寂寞的地方,你一定能做出很好的科研,因为相比巴黎的灯红酒绿,你在这里除了做学术还是做学术。”就这样,在这座宜居而宁静的城市里,徐扬开始了3年沉潜的研究之旅。
除了科研本身,“办事”能力也是法国大学的博士生培养十分重视的一个方面——不同学校的学生需要轮值组织跨城市的全国性学术会议,学生自己操办和安排一切。除了锻炼学生的组织能力,这类会议还旨在营造和维护一个学生层面的专业领域的学术共同体。
“学术科研不光是在实验室里做实验,或者是在办公室写文章,科学研究需要学术共同体,而参与、组织这样的会议,是对科研工作者来说很重要的技能。”
徐扬与法国同门在参加学术研讨会的路上
科研之路是艰难的,但在北大培养成的良好研究习惯和扎实的学术基础,使得徐扬很快就走进了领域前沿,开始跟着导师参与“欧盟第七框架计划”中的项目。在一次参与导师与法国雷诺公司的合作课题中,徐扬本来花了很长时间准备中期汇报,并为接下来的科研工作做了不少准备,却临时没有被允许参加那次中期汇报,也没有继续该课题。后来,导师委婉地表示,雷诺公司认为后续的科研会接触到它们的核心软件,不建议外国人参与,所以……
这一刻,徐扬真正领悟了“国产化”的深刻内涵,而这也成为他今后为之奋斗的动力源泉。
后来,时任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校长的怀进鹏教授在一次交流中鼓励留学生们认真学习本领,突破西方技术壁垒,这位学术前辈的话让徐扬对祖国的需要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不是空话套话,而是祖国真真切切的期盼,也是每一位留学生实实在在的使命。
学习先进的科学文化知识和打造中外交流的桥梁纽带是所有海外燕园学子的两翼,徐扬也不例外。
徐扬因为在担任北京大学研究生会副主席、计算机系2004级硕士党支部书记期间积累了一些组织与工作经验,同时他为人真诚、乐于助人、踏实做事,赢得了驻法使馆和当地留学生的认同,2009年担任了法国南特中国学生学者联合会(简称“南特学联”)的主席,不仅协同使馆教育处解决留学生遇到的各方面问题,还积极推动文化交流。由于南特学联是在当地民政部门正式注册的非政府组织,还需要与当地政府部门、民间团体、相关企业打交道,接受财务审计、换届法律监督等,这个过程是在校园中、实验室里体验不到的。南特学联着眼于“团结”“国家”“民族”等关键词,扎根于心灵深处,服务于同学需求,磨练于多彩活动。
2008年,是北京奥运之年,面对举世瞩目的体育盛会、快速发展的中国经济,国际社会上却飘荡着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少数西方政客通过洗脑宣传裹挟部分民众,“抵制”北京奥运,直接导致奥运圣火在一些西方国家的传递遭到了蓄意扰乱。作为海外燕园学子,徐扬认为广大法国民众也需要听一听中国普通青年的真实声音,因此,他在“五四”前后接受了当地主流媒体《南特日报》的采访,以一名中国青年学生的视角和利于法国普通民众接受的语言,回应了西方对北京奥运的一些误解,随后,他还在南特大学城组织举办了“北京奥运探索日”的活动。徐扬的这些工作得到了时任驻法大使孔泉的认可,也收获了当地民众对中国的好感和对中国成就的了解。
当地主流媒体对徐扬等留学生的访谈报道
留法期间,徐扬与时任驻法大使孔泉合影
在留学生活中付出的点点滴滴、行动的方方面面,如同成长的养料,让徐扬的留法生活紧实而腴润,他得以茁实地扎根在法国的土地,枝叶蓁蓁,朝向东方。
燕归来:筑巢燕园,培育新时代的小燕
接受教育、努力成长的书册,徐扬已一页页翻完;来到职业抉择的路口,未来去往何方,徐扬没有犹豫。
为什么选择回国?这既是摆在每一位海外学子面前的问题,也是很多人面对“海归”的疑问。然而,对徐扬而言,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是“燕归来”的本能。徐扬儿时的“留法-回国”经历是跟随自己的父亲——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国家公派留学生——完成的,那么对于他自己,再度“留法”,再度“归国”,便是重走父辈的路。像燕子一样,回家筑巢是一种基因里的本能。
作为国家公派留学生,徐扬对自己的身份责任有过深切的思考。彼时,在金融危机的大背景下,就业成了难题,许多留学海外的毕业生在找工作的过程中屡屡受挫,产生了悲观情绪。
同样毕业在即,徐扬将自己的思考凝练为文翰,发表在《人民日报》(海外版),题为《打造公派留学生的核心竞争力》,他写道:
“……作为国家公派留学生,应建立自己的比较优势,并打造支撑这种优势的核心竞争力。为此,国家公派留学生应努力做到3个'名副其实',即'三个一流'的名副其实、'国家公派'的名副其实和'海外背景'的名副其实。
三个一流即'选拔一流的学生、派到(海外)一流的大学和学科专业、师从一流的导师'。所谓'一流学生',与其说是国家对公派留学生的定位,不如说是公派留学生对自己的定位,即以一流的使命感、一流的责任感、一流的学术标准和一流的治学态度要求自己……”
徐扬发表于《人民日报》(海外版)一文
基于这样的深彻体悟,徐扬的目光始终投射在国家发展动态上,将自身的职业规划与国家发展方向和重点紧密结合。2010年,博士毕业之后,徐扬选择回到祖国,回到母校,他既希望把自己在接受教育阶段的学习、生活和科研收获分享给后辈,也希望给自己一定的时间和机会来继续深耕科研、服务国家发展。
为了让信息计算转化成服务社会的直接动力,徐扬从信息科学技术学院到了信息管理系。目前,他正在研究工业化与信息化融合(两化融合)中的大规模个性化定制(Mass Customization),这是当今十分热门的一种新型生产与服务模式,它以大规模生产的成本去实现客户个性化的需求,从而实现生产效率和效益的提升,并具体应用于工业制造、交通运输、教育服务等诸领域,解决规模经济与范围经济的平衡问题。
同时,为了践行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要以智能制造为主攻方向推动产业技术变革和优化升级,推动制造业产业模式和企业形态根本性转变”,徐扬正在与法国同门张益茬教授合作打造规模化增材制造基础设施平台。
作为高校教师,除了科研攻坚,徐扬还肩负着教书育人的责任。
解锁信息管理系的教师身份后,徐扬面对的最大挑战,是新时代的学子们远超想象的广博视野和快速迭代的知识储备。从前,老师对学生似乎有着天然的智识和技术能力优势;如今,他常常发现,对于信息化方面的内容,许多学生对新概念、新技术、新应用的了解速度和程度都毫不逊色于老师。
延用传统的教授模式,还是更新培养模式?这是徐扬自己带研究生之后常常思考的问题。受留法期间导师的启发,他想,也许自己不一定要比学生知道得多,应该在师生关系中做一名好的“引路员”,而非管教者。同时,作为北京大学培育的首批“双带头人”,徐扬也常常在培育学生的过程中思考琢磨,如何将党建与学术、思想引领与科研训练有机融合,润物细无声。
2014级硕士生沈宇飞是徐扬指导的第一个硕士研究生,常常会蹦出一些如今他自己形容为“不靠谱”的想法,“徐老师每次都很认真地听我给分享那些稀奇古怪的idea,从来不会否定我的想法,而是和我一起探索落地的可能性”。在沈宇飞学术兴趣发展的早期,徐扬给了他非常宽松的环境,以期培养好奇心、学术品位和雄心壮志。研二,间隔年(gap year)这个词在国内还不太流行的时候,沈宇飞申请延毕一年,准备跨专业申请商科博士。本以为徐扬会比较顾虑“带的第一个研究生就延毕”这件事的负面影响,没想到得到了爽快的同意,徐扬轻松地宽慰他说:“不要有压力,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做学术要遵从内心的想法,做自己热爱的事业。”
“那是我人生低谷阶段最温暖的力量。”如今,沈宇飞顺利地实现了自己跨专业深造的目标,正于法国巴黎高等商学院HEC攻读博士学位。
谈及对学生的学术培养,徐扬想起了自己初到法国时,在各个办事处之间晕头转向,跑脱一层皮才办好所有账号、银行卡、保险的经历,“一个好的管理者、教育者,不是把所有银行卡都给你办好,而是我引导你自己想办法,去办好所有的这些‘银行卡’。”
如今正在牛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刘姝雯,本科时期跟着徐扬尝试做科研,除了具体知识的指导,徐扬还常常分享自己的学术心得:“科研首先要搭好一个框架,有了骨骼之后再填上血肉就会轻松很多”“学术训练最重要的就是要把每一个环节都从头到尾亲自走一遍,只有自己上手才能真正掌握”。另外,徐扬在确定科研选题时,还特别注重引导学生坚持问题导向,直面社会需求,紧跟国家战略,把论文写在祖国大地上。在徐扬的指导下,刘姝雯和王冰璐同学选择了一个关于非首都功能疏解视角下流动人口信息分析的选题,并获得了北京市挑战杯二等奖。
当刘姝雯开始自己在牛津的博士生活之后,这些谆谆的叮咛与教诲,就像早已伫立一旁的路灯,在她偶尔会觉得迷茫与晦暗的学术道路上,被一盏一盏点亮。
2021年徐扬和学生答辩合影
在学生们的眼中,徐扬是一位亦师亦友的导师——他充满活力和朝气,又总是能稳重地帮学生们度过难关。沈宇飞总结徐扬身上的两个重要特质:一是对学生不遗余力的支持,二是对学生发自内心的尊重。
去年教师节,刘姝雯给徐扬发了一条信息,祝他教师节快乐、天天开心。徐扬回复她:“谢谢姝雯,你在牛津开心吗?”
收到询问的当下,她对老师的回复是“还行”,之后,两人又闲扯了一些话题。实际上,刘姝雯却在屏幕背后悄悄地掉了眼泪:“读博是一个有多甜美就有多痛苦的过程,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我在这里快不快乐。”
这条来自远洋之外的燕园导师的问候,一下子触动了她心中最柔软的一部分,在发生日朋友圈总结时,她将这条回复列为了过去的一年里,最重要的几个瞬间之一。
这份关怀让她在之后很多次想起北大,她为自己在本科时遇见徐扬这样的导师而感到幸运,他好像就是燕园人文关怀的化身,“让我感觉那里像是我的第二个家,有朝一日希望自己也能‘燕归来’ ”。
燕子飞出去,远渡重洋复归来,在燕园里,为一代代新燕,筑巢、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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